“铜山十八景”探原(序)

作者:林定泗

        人们常说的“东山十八景”,其实是“铜山十八景”。最早出现“铜山十八景”之说的,出自于《铜山志·明铜山所志》,这是“光绪三十三年”某君“录于听涛氏之别墅”。

  先应该说说这《铜山志》的作者和书况。

  该书为手抄本,是清朝乾隆十六年(1751)陈振藻所作,陈又自作《铜山志·志序》,乾隆二十五年(1760)再自作《铜山志·又序》,而在这之后,又有《明铜山所志》,该《志》为光绪三十三年所作,这一年,是1907年,可见,该书是一本跨越大半个世纪的小综合书籍。再之,对该书进行小综合的人是谁呢?我以为很可能是乡贤马兆麟先生的裔孙马维国先生说,马兆麟先生生前曾经对铜山十八景作过吟诵诗,而该序的写作时间正好是他在世的时间。至于《志》前为何用“明”,正如他在《志》中所说:“铜山者,明防倭之水寨也。”马先生和几乎所有的铜山读书人一样,对“明”情有独钟。

  在《铜山志·明铜山所志》中,“铜山十八景”已经出现雏形:“石斋公(即黄道周)常告人曰:‘吾乡之子弟拖船荡桨亦能文章。’岂虚语哉?于是乎戍卒之徒变为诗礼之家矣!文人蔚起,山水增名,则铜山之景在在堪娱矣!自其外而观之,雷峰旭日位乎东方,苏柱擎天镇乎南土;梁岳拥翠为北之巨观,诏峦排青壮西之胜概;征帆远棹东南之景无边,列屿高翻西北之观靡尽;沙堤落虹时起飞鸥于东北,苏野行浪常沉落雁于西南。自其内而观之,鹅颈藏舟朝夕常闻欸乃,虎崆滴玉四时长吸清甘;九仙石房(‘房’可能是‘室’之误)沿流而上,南溟书院抢云而眠;东壁星晖石临风而能舞,南浦渔歌浪对月而唱和;天池胜景楼临海而巍峨,蓬莱仙迹激石而雷响;至于百鸟归巢则出茶水之妙绝,虾蚕鸡鲤则志石像之有奇。于是乎戍卒之区变为神仙之洞房矣!人因地而杰,地因人而名,故风雅之士,骚逸之人,至铜之揽胜者,踵相接也。”

  以上文字原文没有标点,本人加以断句,不当之处,欢迎指正。

  这些文字,其中难以理解的词语不妨说说。

  1、亦能文章:文章,名词动词化,即写文章。

  2、铜之景在在堪娱:在在,处处。堪娱,可堪娱乐。

  3、苏柱:苏峰山高耸如柱子。

  4、梁岳:梁山山岳。梁山,在东山内海北侧,属漳浦县域。

  5、诏峦排青如壮西之胜概:诏峦,诏安境内的山峦。注意,这里的地点,当指铜山南面的东山区域。因为当时这个地方行政区域属于诏安。排青:推出青色。胜概:优美的景色。

  6、列屿高翻西北之观靡尽:列屿,这里指东山内海一个又一个排列的小岛屿。高翻,远飞。高,远;翻,飞的意思。靡尽,没有穷尽。

  7、苏野行浪常沉落雁:苏野,苏峰山之野。行浪,移动的海浪。沉落雁,大雁在(海浪间)隐没。注意,这里的沉,落雁,并不是大雁掉到海里。

  8、鹅颈藏舟朝夕常闻欸乃:鹅颈,这里指像鹅颈一样形状的海湾。欸乃,象声词,摇橹发出的声音。

  9、清甘,清澈甘甜的(泉水)。

  由上文可见,作者对当时铜山景色的描述,已经有“外景”和“内景”。

  就“外景”而言,共有八景,即1、“雷峰旭日”,2、苏柱擎天,3、梁岳拥翠,4、诏峦排青,5、征帆远棹,6、列屿高翻,7、沙堤落虹,8、苏野行浪。

  就“内景”而言,共有十景,即:1、鹅颈藏舟,2、虎崆滴玉,3、九仙石室,4、南溟书院,5、东壁星晖,6、南浦渔歌,7、天池胜景,8、蓬莱仙迹,9、南鸟归巢,10、虾蚕鸡鲤。

  以后,又有诸多变化,但基本都是以这内外十八景为主。

  给铜山十八景最后定点的是清朝末年的马兆麟先生。他的《咏铜山十八景》诗(见新《东山县志·附录“有关东山古诗选”》)这样写道:“仙脚独步腾云汉,文公座上看天池。虎崆滴玉龙泉清,梁山倒影日月明。九仙石室弹歌唱,沙坡咿呵琴瑟声。七十二坎如云梯,百鸟归巢远高飞蓬莱仙景开圣迹,扬帆归澳得回归。仙桶沐浴可戒斋,石僧拜塔绫罗纱。故里放生三贵子,仙床睡卧万人家。东屿文峰神显灵,黄莺打桃鸟无情。风吹动石万钧重,摇倒旗山两马鸣。”在这首诗中,马兆麟先生对前人的“铜山十八景”做了修正,按他所定点的这十八景,不分内外景,依次是——1、仙脚独步2、文公座上3、虎崆滴玉4、梁山倒影(原景作“梁岳拥翠”、“天池胜景”)5、九仙石室6、沙坡咿呵(原景作“沙堤落虹”)7、七十二坎8、百鸟归巢(原景作“南鸟归巢”)9、蓬莱仙境10、扬帆归澳(原景作“征帆远棹”)11、仙桶沐浴12、石僧拜塔13、故里三贵子14、仙床睡卧15、东屿文峰16、黄莺打桃17、风吹石动18、摇倒旗山。

  与原先的铜山十八景比较,后来的铜山十八景少了雷峰旭日、苏柱擎天、南溟书院、鹅颈藏舟、诏峦排青、列屿高翻、苏野行浪、虾蠚鸡鲤。我基本同意马兆麟先生的做法,但是并不能因此就认为马先生之前的景色就选错了——见仁见智吧。还是让我来说说马先生删除的景点。

  关于“雷峰旭日”。这里说的“雷峰”,到底位于何处?无从说起——我们的家乡,并没有一个叫“雷”或“雷峰”的山。我想,或许是古雷头的山吧?不得而知。古雷头山,即古雷头之峰,民国初年到解放初年,属于东山县,然现在已经属于漳浦县地域了。但这并不影响景物之美。当然,我想,如果把它改成“文峰旭日”,那岂不更妙!试想,一轮初升旭日,从东门屿的文峰塔上冉冉升起,在它的前边,是广袤的海域,波浪起伏,金光闪闪,渔帆片片,渔歌互答,多么美啊!古代诗人们对雷峰旭日总是激情满怀。有个叫陈少华的诗人写诗赞道:“数峰海外砥中流,晓日初升似露头。换却蒙胧施霁色,一江浪静织渔舟。”还有个朱煜衢的诗人赞美雷峰旭日:“千尺雷峰耸,抢奇绕梓桑。金轮开晓暑,舟巘薄穷荒。”又有个叫文二仰先生的,诗文赞曰:“雷山环翠巘(yǎn),不厌看曦东。舟徼(jiào,边)晓烟外,海峤(qiáo,山尖而高)曙色中。”

  还有别的诗文,这里就不说了。鉴于此,我认为把雷峰旭日作为铜山十八景之一,是完全有资格的。

  原铜山十八景的第二景,即苏柱擎天镇乎南土。意思是苏峰山像托着蓝天的石柱一样镇守在南边的土地上。说“苏峰如柱”,我认为是不妥的。东山的苏峰,如果从铜陵高处向南方远望,它倒像一个等腰三角形,把它想像成刺破青天的锋刃,那还差不多。但是说它如“柱”,我觉得这样的描写不切实际;由此而进一步说,苏峰山能擎天,就未免过于牵强了。至于在任何其他位置观察苏峰,它都没有成为“峰”的形象,更不用说“柱”了。

  然而,说“苏峰擎天”,并非没有来历,至少和前清陈少华先生咏苏峰的诗句有所关联。我们不妨看看——“天垂南畔势如倾,赖得苏峰一柱擎。千载长存苍翠色,春来最喜望中明。”意思是:在诗人的南边,天好像要倾斜下来的样子,仰赖苏峰一石柱把它托着。千百年来,苏峰都保存着苍翠的颜色,最令人产生喜悦之情的,是在春天十五的晚上,欣赏明月中的苏峰。

  整首诗的意思大都很好懂,只是最后一句“春来最喜望中明”可能会被误解。春来最喜,这里是诗句平仄的关系,读的时候顺序要理解成“最喜春来”。至于“望中明”,它的意思是:“望”为农历十五,即在十五晚上的月中能清楚地看见苏峰。我所指的误解,是对“望”的解释,可能会被理解成远望,即在远望中,也能看得清楚明白。此解释尽管字面上说得通,但不合情也不合理,这里就不展开了。

  尽管有来历,但景物描写必须是在对它的细致观察、准确表达的基础上进行的,否则,这个景物就失去它原来的特点了。

  为此,我认为说“苏峰擎天”不妥。诚然,在万倾碧波中,一座突兀的苏峰山,矗立于蓝天白云中,这景物无疑是很美的。我们家乡后人就有“苏峰拱秀”之说,也许正是从这里得到启发的吧?说苏峰山如柱子能擎天,描写确实不准确,因此我想,马先生把它从铜山十八景删除,怕就因为这样的原因吧?

  原铜山十八景有“南溟书院抢云而眠”之句,南溟书院,位于铜陵文公祠所在的狮山,即关帝庙西边约数百公尺的山脊。关于“南溟书院”。这所古老的书院在东山的文明史上曾发挥过重要的作用。

  据新《东山县志·文物名胜·书院遗址》载:“南溟书院位于今铜陵镇狮山东侧,明嘉靖五年(1526)由巡海道蔡潮倡建,祀南宋理学家朱熹,是士子习书礼文场所。清康熙三年(1664)‘迁界’时被毁,‘复界’后由唐朝彝倡议重建,设义学。康熙十三年(1699)漳浦知县陈汝咸主持重修。翌年,由唐朝彝、陈汝咸及地方人士再捐资扩建。民国14年改为电报局,民国25年改为戒烟所,民国27年改为司法处。1968年被毁,周围数处石刻尚存。”

  由于南溟书院在东山历史上曾经发挥了重大的作用,早在近500年前,我们的祖先就对南溟书院情有独钟了。所以,题诗吟咏它的诗人墨客很多。这里选择其中几首。

  诗人朱煜衢先生的五言赞诗云:“南溟萦岛翠,书院育英名。华栋齐云构,文澜烛斗明。”前清陈振澡有诗赞南溟书院云:“巍巍书院建山巅,栋宇凌云祀昔贤。海阔天高雄气象,性尊道学衍真传。春秋勿替酬功远,冠履常新流泽绵。从此宏开琼芷榜,后先(?)美凤池前。”更有前清诗人文二仰先生的五言律诗赞曰:“渊源传正业,崇祀海山堂。月照虬龙窟,道徽麟凤祥。”这些诗句,都从不同角度,对南溟书院作了热情洋溢的赞誉,肯定它对培养人才的作用与贡献。

  闭目遐思,可以看到或者旭日东升,或者暮霭沉沉;或者海风凛冽,或者暴雨狂澜,东山的先贤们,在这里传道授业解惑,侃侃而谈,诲人不倦。学子们在这里书声朗朗,奋笔疾书,学有所成而怀抱报国为民之志,效力国家。

  然昔日的辉煌已经不再,文革的破坏更使书院荡然无存。作为曾经的铜山十八景,东山著名文人马先生最后还是忍痛割爱了。为什么?我觉得作为人文景观,它毕竟太寒碜了些。因此,马先生删除此景,我是能理解的。

  原铜山十八景之一的“鹅颈藏舟朝夕常闻欸乃”,位于现在的东山码头,老辈的人都知道,当年,它叫“澳雅头”,与朝圣楼所在地即西门澳比邻。还我小时候,就知道这里是铜山十八景之一,因此很是留意。这里水流湍急,一块又一块相连的巨石,间夹小石头,向大海深处延伸。在巨石旁边,于民国初年修建了石堤,向大海更深处延续了上天的杰作,使它成为一个向内弯曲的巨大臂膀,在波涛翻滚的海域里,硬是给拱出一个平静的港湾,让渔船商船安稳停靠。

  站在码头展望,但见这上帝与人共同造就的石堤,伸展着神奇的臂膀,像鹅颈一样长长弯曲着,拥抱着许多停泊其间的船只。在鹅颈内,大船与大船相隔的空间,不时有小木船,穿行其中。小船上的人,悠闲地摇着橹,不时发出“欸乃”的摇橹声,令人心里痒痒,也想上船试试身手(关于“欸乃”的含义,有的人恐怕一时不好理解,但翻开唐人柳宗元的《渔翁》诗句:“渔翁夜傍西岩宿,晓汲清湘燃楚竹。烟销日出不见人,欸乃一声山水绿。回看天际下中流,岩上无心云相逐。”可见,早在一千多年以前,“欸乃”作为象声词已经出现在诗句中)。船上的渔人、商人、装卸工人,或者起货,或者卸货。人们的脸上,充满着惬意和自得,既为已经获得的收成,也为将要获取的成果。岸上,是繁忙的搬运,或者是货物,或者是鱼虾,忙而有序。在鹅颈外,石堤外的海上,蓝色的大海,湍急的海流;白云之下,高翔的海鸥,尽情给乐业的人们增色——这风景,多美啊!当地的人们,尤其是老渔民,亲切地把这上天与人的杰作叫做“石护”,即石头的护堤。但是,这“鹅颈藏舟朝夕常闻欸乃”在新的铜山十八景中被马先生删掉了。

  我感到十分吃惊。我不明白马先生为什么把这样美的景色从十八景中删除,因此我觉得这是一个错误,令人握腕叹息的错误。

  原来的铜山十八景,被马先生删除的,还有“诏峦排青”、“列屿高翻”、“苏野行浪”和“虾蜃鸡鲤”。

  关于“诏峦排青”。原诗是“诏峦排青如壮西之胜概”。诏峦:诏安境属的山峦(这里当指东山岛上诏安属的山峦)。排青:排,推出;青,清色,即推出青色。胜概:优美的景色。同是东山人,当然对铜陵城以南的东山山峦,是有一种亲切感的,因此,把东山岛上的“诏峦”作为一景,不足为怪。当然。这里的“诏峦”,作为一景毕竟是太泛了些,而泛了,也就淡了。因此把它删除,就不足为怪了。关于“列屿高翻”。原诗是“列屿高翻西北之观靡尽”,列屿,可以有两种解释,一种是特指,即东山内海最西边云霄县境属的列屿村,但是以一个外县村作为铜山的一个景点,显然不合情理。我以为这里只能是另一种解释,即东山内海从东南到西北一个又一个排列的小岛屿。高翻,高,远;翻,飞;意思即高飞。靡尽,靡,无,没有;尽,穷尽,意思即没有穷尽。试想一下,把蓝色的东山内海比做蓝天,把排列的岛屿比做一行飞鸟在蓝天上翱翔。这自然是很美的。但是,这里同样有景点过于分散的问题——从东山内海最远的“尾屿”,到东门屿后的“树尾屿”,相继十几公里。把这么分散的地方当作一个景点,确实是太泛了些。因此,我赞同马先生的意见,把它从东山十八景中删掉。

  关于“苏野行浪”。原诗的句子是“苏野行浪沉落雁”。这里的“苏野”,指的是铜陵城南边苏峰山之野。“行浪”,意思是移动的海浪。沉落雁,大雁在(海浪间)隐没。全句的意思是:(铜陵城南边)的苏峰山之野,是浩瀚的大海,南飞的大雁出没于移动的海浪之间。这样的景色当然很壮阔,很美,但是同样的毛病,还是景物过泛。因此我理解马先生割爱的原因。关于“虾蜃鸡鲤”。我到现在仍然不知道其中的奥妙。按原诗句“虾蜃鸡鲤则志石像之有奇”的“虾蜃鸡鲤”,应该是指铜陵城海边各种奇形怪状的石头。虾蜃鸡鲤,当分开解释,即这些怪石,有的如虾,有的似蜃(大蛤蜊),有的像鸡仔,有的成鲤鱼。志,同誌,记的意思。有奇:有,又;奇,零数。整句诗的意思是:大海边各种奇形怪状的石头,把它们比成虾、蜃、鸡仔、鲤鱼,还有余。可是这些石头,具体地点在哪里,无从谈起。因此,把它删除,有就成为必然了。

  与原先的十八景比较,马先生给铜山十八景多了“仙脚独步”、“文公座上”、“七十二坎”、“仙桶沐浴”、“三贵子”、“石僧拜塔”、“仙床睡卧”、“东屿文峰”、“黄莺打桃”、“摇倒旗山”十景。我想,还是按马兆麟先生的铜山十八景依次说说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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